两刻钟后，会议厅内坐着的如旧面孔中，意外出现了两个格格不入的“新人”：一个面色同样精瘦的青年男性，以及腼腆跟在他身旁的一个女孩，面相大概有十六七岁。
据默哈斯的总裁介绍，那男人是东德生物机械自动化公司的董事长——霍贝凌；而那女生则是霍贝凌的独生女，同时也是公司的现任CEO——倪蕾娜。
默哈斯原以为他们从东德远道而来参会只是为了旁听，顺便汲取一下经验，却没想到对面是带着一小撘资料来“投标”的。
“总之，我们的研究技术可以令人体细胞最大化再生。”霍贝凌站在称不上阔绰的房间前说着，“这意味着只要拿到些器官组织模板，就可以在培养皿里面进行再造结合。”
默哈斯坐在他正对面，细细浏览着那一页页看成奇观的技术草图和数据，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。
“能行，但又不是完全行得通。”总裁以一个平淡的语气说，“以常识都知道，这些来自不同人的，器官必然会发生排异。”
这时，倪蕾娜从手边的一沓文件中摸出一页纸，顺势推给总裁：“只要用基因组工程逐个修改就可以解决，我们拥有所有碱基进行序列的高精准仪器。”
“我们没有那个时间。”默哈斯说。
倪蕾娜原本得意的表情瞬间僵住，她盯着默哈斯，眼神中包涵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。
“我也有家庭，也有孩子。我可以压榨自己，但绝不会压榨自己家人的生活质量来做赌注。”默哈斯接着说道，拿起文件，毫不客气地甩还给倪蕾娜。
倪蕾娜慌忙接住，表情更加扭曲，而她身后的霍贝凌却截然相反——后者更多的是同情，和一股难以捉摸的平静，就像对这种结果早有预料般。
总裁点点头，无奈地说：“我们的研究资金几乎揭底，买不了那么多对应的器官，况且就算忽视这一点，运营研究所的资金也撑不到编辑完成的那一天，更不用提再试验了。”
倪蕾娜张大了嘴，按在桌子上的手指尖开始发白。她的样子很别扭，每个指尖都散出了一点光晕。
后知后觉地，她发现自己站了起来：“啊？别啊，先生，不要——”
会议中断了，只有茫然的倪蕾娜站在原地。
回忆中，自己一年来帮父亲辛勤编绘仪器电子图，标注数据。
“爸爸，现在中标率是多少？”——霍贝凌比出一个五。
自己数月来帮父亲操打文档，汇编成案。
……
“爸，现在有多大可能中标？”——霍贝凌还是比出一个五。
自己几周来帮父亲安排和东德政府人员，乃至国家安全局高管的饭局，常常喝到抱着马桶呕吐一宿。
……
“爸，现在……多大可能呢？”——霍贝凌比出一个六。
倪蕾娜非常相信面前这个老成深邃的中年人，心想倘若他都认定是六成，那必然是十拿九稳。
只是，她实在没料到结局会是如此难以挽回。
“看来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了……”倪蕾娜哽咽着喃喃细语。
就在她失神落寞地收拾着一张张分乱不堪的废纸时，她的余光偶然瞟见身旁的霍贝凌正对自己满面春光地笑着，用手比出一个数字——
九。
……
会议结束的比任何人预料的都早，或者说，任何人都没想到默哈斯只用了几句就把霍贝凌打发走了。负责编排会议内容的人甚至给他们留出来整整两小时——用于磋商合作明细。
但默哈斯用尖锐的话锋把它拦腰斩断，而这些话锋又有条有理到使董事会无不信服，于是他们美好的幻想也就不复存在了。
默哈斯来到他车旁的时候，雨已经下得更大了。它们在默哈斯费力去开车门的同时击打着他，就像是某种劝谏。
全然无视地，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拿着包，一只手撑着伞，默哈斯爬进车里，车子自动启动，发出悦耳的嗡嗡声。看似平平无奇，却极其实用。
他点击显示屏，告诉它把自己载回家。一切就如同程序般执行起来。有序，精准。
他很喜欢这台“试作品”，就像他对数字一样。他相信，这台车倘若成功上市，必定引发全欧洲的轰动，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与它见面——由电脑显示的程序包里，那一行行巧妙无比的自动推演数据告诉自己的。
可惜，正因为它完美无瑕，才遭到了欧盟连番批评。这台也是在原产公司被支离瓦解后仅剩的一台“友情赠品”。
在车开出停车位并载着他迎着风雨驶向高速公路的时候，默哈斯往座椅上一靠——他是第一个离开的人，员工们都去参加了总裁筹办的一场“庆功宴”，地点就在公司食堂。
“艾普莉一定会惊讶的。”默哈斯高兴地想，自己到家时她会以什么方式迎接呢？
一场热吻？还是和帕萨杜一起给自己一个环抱？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体大概会吃不消这种重量。
或许她会趁自己吃饭的间隙，回房间换上那件淡绿色的露背毛衣？
不，不，那样会教坏帕萨杜的。以艾普莉的心思，她一定会事先找一个理由把帕萨杜支开，然后拉着自己一块进她房间。
不论如何，想让这种状态持续下去，自己势必要找一份新工作。
他打开自己的公文包，无所事事的在里面的显示屏上点击着，去搜索一些他之前搁置起来的其他公司的外聘指导单。
“得给自己找一份轻松的活了。”默哈斯想，“一切都该结束了——一个有双休，有私人办公室，并且只需要结合现有学识进行技术点评的高薪工作。”
他开始查找，试图发现哪有最贴切的岗位，直到他的车带着飞溅的雨水停在了他的房前。它停在了门口的路边。
默哈斯抬起头，发现有一台陌生的车辆抢占了自己家的车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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